形勢轉變太快。
云皎月瞳孔震了震,眉心擰著難以疏解。
身為曾經在現實世界,見證過大齊國衰落的局外人。
她實在太了解崇明帝和寧顧行這對昏君佞臣。
后者睚眥必報,對她落井下石實屬在預料之中。
只是崇明帝這個君主……
他自私冷漠。
自私到愿意偏袒不侵犯自己利益,且能為自己創造價值的任何人。
也冷漠到根本不關心底下任何民眾的生死!
他到底為什么會突然想要深究她殺吳千?
分明……他先前已經對她生出了包庇之心!
云皎月腹誹暗自琢磨,“對這個垂暮之年的君主來說,殺心緣由必然不重要,吳千生死也不重要。”
“他非要在我身上冠以殺人未遂者的身份……”
“難不成,是有必須如此做的理由?”
腦海回想起崇明帝剛剛一閃而過的奇怪神情。
他似乎往后殿方向瞧了一眼?
偷瞥的動作太快,她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。
如果沒有看錯,那后殿難道藏了什么人?
云皎月難解疑惑,只覺自己深陷迷霧。
哪怕還有意識,能在白茫茫的眼前伸出手指。
也看不清楚周遭哪怕一絲半點的真實影子!
這會兒,不遠處徐公公對寧顧行的失望神色溢于言表。
數月前,這個逆子敢為了裴瑰忤逆他。
沒想到現在,居然連裴家這個老匹夫裴海都能排在他這個義父的前面!
可想而知,他這個抬舉了二十幾年的義子。
是徹底地廢了!
徐公公雙眸鷹隼逐漸變得冷漠。
暗想自己快到了榮休的年紀,過不了兩年就會遠離權力中心。
要是寧顧行親疏不分不堪用。
那為了保徐家一脈未來的官途,以后他就抬舉更識時務的祁長瑾!
“寧大人!我看您是言過其實了吧!”
徐公公冷冷對著寧顧行陰陽怪氣,“祁夫人會起殺心,歸根結底,是因她險些被毒蛇咬死。”
“她若不動手解決吳千,那她所遭受的危險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!”
“俗話說得好,鋌而走險,急何能擇?”
喉間難忍冒出一聲冷笑,“別說皮鞭子沒勒死吳千!”
“就算真讓人勒死了他,那也是無可奈何的正當防衛!”
云皎月耳畔自動過濾掉此刻又吵得不可開交的言語。
無視所有為她開脫,和急不可耐要在她身上踩一腳的官員。
腦子不斷對吳千上告這件事情,進行一遍又一遍里里外外的復盤!
突然想起什么關鍵點!
云皎月猛地抬起頭,“陛下,我有一事不解。”
“吳千千里迢迢以罪犯之軀進京上告,不像是只身一人能做出的事情。”
清亮眼眸瞬間透出一抹警覺,“您能否告訴我,究竟是誰送他來的?”
云皎月堅韌望向高座上翻手覆手皆能定人生死的崇明帝。
越想越不對勁。
如果送吳千入宮上告的人是宋琰。
那宋琰身為寧顧行的妻表兄弟,只要他私下發話,寧顧行就不會死命和她杠上,非要讓她背負殺人未遂的罪名。
他所需要做的,只有讓眾人認定她云皎月心腸惡毒。
讓人認為她粗俗卑劣不堪入目。
根本不能做未來皇儲當朝九皇子的師母!
反正她對皇室有兩條救命之恩,再如何也不會傷筋動骨被刁難。
這是宋琰助她和離,最簡便高效的方法。
可崇明帝卻在包庇她的最后關頭,突然選擇扣下罪名。
唯一能解釋得通的——
只有送吳千進宮的幕后之人,并非宋琰!
官員們后知后覺納悶,“對啊!吳千這個罪犯是怎么進宮的?”
“啊?難道不是寧顧行抓進宮來的?”
“你這個糊涂蛋,要真是寧大人抓進宮來的,按照他的個性,今兒一早就得拎著吳千的衣領進殿!明顯上告一事,和他無關啊!”
“誒等等,我怎么記得第一個提起吳千的人,好像是詹事府的詹事陳宏!”
鴻臚寺少卿突然搭話,“陳宏?那不是武定侯的表伯?”
聽到眾人的議論。
云皎月恍然大悟,她精光四射的眸子緊緊盯著后殿。
如果說,連在議政殿待了幾個時辰的官員,都不知道吳千是怎么進宮的。
那只能說明早在早朝之前,崇明帝就知道吳千會上告一事了!
這下云皎月更加肯定,她沒有看錯崇明帝偷瞥的神情!
那個躲在后殿的人,是武定侯!
云皎月一洗先前瞳孔渾濁之態,越想腦子越清明。
徹底明白了吳千上告是怎么一回事!
事情的要點,不在于她有沒有觸犯律法。
更不在于她是正當防衛還是殺人未遂。
甚至和她之前想得一樣,連吳千這條人命是生是死,也無關緊要!
吳千只是一枚給她定罪的棋子!
就算當初死透了,她云皎月的腦門上也會有其他罪名落下!
因為上告的真相,是陸乾想利用她打消崇明帝的猜忌,順道獲得將來名正言順常年不在京都的理由!
云皎月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。
回溯事情的真相,氣得發抖。
陸乾和宋琰兩月前都知道她一旦和離,就會離開京都。
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,他們兩個就立下約定要利用她。
只因陸乾急需收網,要在各地私吞姜王府藏下的造反器具。
要是換作從前,有樹大招風的姜王府頂著,陸乾根本不需要利用她常年出京。
可現在姜王府倒了。
他那種閑云野鶴游玩各州的由頭,并不能讓崇明帝不再多想。
故而,陸乾需要新的理由常年出京。
最好這個理由足夠荒唐,也足夠讓崇明帝買賬。
放眼這幾月的京都,再沒有什么荒唐的理由,能比得上堂堂武定侯鬼迷心竅看上蛇蝎心腸的有夫之婦來得重磅。
說不定她背上殺人未遂的罪名后,陸乾還會用丹書鐵券給她保命。
一旦用了連造反都能保命的丹書鐵券。
崇明帝就不會像忌憚姜王府一樣忌憚武定侯府。
想清楚這件事情后,云皎月僭越抬首。
她眼神瞬間冰冷,毫不顧及帝王威壓。
“陛下,敢問躲在后殿之中的,是武定侯嗎?”
云皎月正視崇明帝,怒氣填胸鏗鏘有力道,“若是,還請您讓他出來說話。”
崇明帝居高臨下有些玩味。
欣賞于一個婦人竟然腦子轉得這么快。
恐怕朝堂之上還沒有任何官員能注意到他的后殿里,還藏著個人。
靠在椅背捋著胡須,審視打趣,“祁家夫人,怪不得你能得祁愛卿的青睞。”
“看來除去醫術,你這心思也不同旁人,甚是縝密。”
看好戲一般。
對著后殿幽幽道,“既然如此,武定侯你就出來吧。”
話落。
朝堂上的官員就更蒙了。
部分思維活絡的人當即猜測,“我明白了!原來傳言不是假的!”
“上回祁夫人快馬去了百藥村,有人看見武定侯和她在野林子幽會!”
“說是割豬草的時候,遠遠看見祁夫人憤然作色,似乎是和武定侯起了爭執。”
你一言我一語道:
“難道吳千上告一事……是武定侯想自導自演?”
“想先將祁夫人逼入絕境,讓她為了不牽扯祁家自請下堂。最后再英雄救美,好讓祁夫人不得不受他的恩情?”
有人發牢騷,“按照陛下對武定侯的寵愛,縱容他自導自演還真不是沒可能。”
云皎月深吸了口氣。
可笑她之前還據理力爭,想盡快結束吳千對她的控訴。
想力挽狂瀾早些完事,不讓程二真落到被嚴刑審問的地步。
偏偏自己的據理力爭和力挽狂瀾!
對位高權重的人來說,就是戲臺上的小丑,是棋局上博弈的棋子!
眨眼工夫,穿著一身月牙色錦袍的陸乾從后殿緩緩出來。
被云皎月發覺自己別有用心后,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容上,漆黑眼眸甚是坦蕩。
反倒覺得輕松起來,也不心虛。
好似一副你本知我是如此模樣,被你發現了我反倒高興的架勢。
陸乾步履優雅,對著崇明帝行禮后,負手站在殿中。
云皎月沉下臉按捺不住脾氣。
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睜大眼睛怒問,“武定侯,你就這么想讓我欠你人情?”
陸乾刻意咬著字音,“不是想讓你欠我人情。”
認真說道,“是想讓你和離,嫁我。”
從容自若的話語說出,陸崇一時失語。
好半晌連無恥之尤四個字都氣得說不出來。
前陣子他的二女婿為了抵抗層出不窮的山火,為了不被姜尋活活燒死。
在挖了第五次隔離帶后,鋌而走險選擇帶著數十個侍衛和參與謀反的商戶搜集枝葉藤蔓。
藤蔓不夠,祁長瑾就動員所有人脫下衣物。
再捆綁著樹木,做出能帶人逃生的大風箏一躍從山崖墜下!
當時連率著水軍的西寧侯都瞠目結舌為之一驚。
生生看到好幾個大風箏撞上主船體,摔得上頭的人斷胳膊斷腿乃至當場斃命。
他那樣一個為國鞠躬盡瘁,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二女婿,人還沒回到京都呢!
哪有讓人奪走發妻的道理?!
杜重看不過去,“武定侯,喜好有夫之婦這種事情本就不光彩。”
“您這試圖趁人奪人妻子的行為,就更加令人發指。”
“要是傳出去,武定侯府世代英明何存啊!”
崇明帝眉毛略微挑起。
他要的,就是武定侯府被人不齒,失去民心!
沒準備讓朝臣繼續指責陸乾,“今日,朝堂之上只論國事,不論私事。”
將話題轉到正事上,“我朝律例,向來是殺人者死,傷人者刑。”
“陸乾自幼喪父喪母又喪兄,歸根結底都是我大齊虧欠武定侯府。”
“老武定侯征戰大梁曾立下赫赫戰功,前武定侯又于臘月寒冬為太子替死!陸乾這孩子,無論他喜愛怎樣的女子,都不為過。”
控場點明要點,“平心而論……”
“祁夫人在流放途中所做出的過分之舉,和陸乾的愛慕之心,又有何關系?”
逼問,“難道是這豎子逼著祁夫人凈身吳千,又妄圖勒死他的?”
一碼歸一碼道,“朕今日震怒,實在是源于兩件事情。”
“一是祁夫人凈身人犯、殺人未遂,為了大齊萬萬民眾,朕必須匡扶律法正義,維護大齊律的公正!”
“二是陸乾這孩子輕賤了自家先祖留下的免死金牌,昨夜面見竟然揚言,要以丹書鐵券,請求朕饒恕祁家夫人的一切罪責。”
崇明帝盡可能將事情闡述得明白。
他從龍椅上起身,雙手抵著桌案,俯身望向底下的文武官員。
不容置辯道,“現在,朕只關心兩件事情。”
“其一,必須審問學士府管事。將他的供詞,與祁夫人在朝堂上的供詞對一對。確認祁夫人究竟有沒有行殺人未遂之事!”
“其二,若罪名屬實,那祁家夫人究竟愿不愿意承陸乾的心意,以丹書鐵券為由,豁免自身罪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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